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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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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年也是真的遵循保證, 絕對不打擾許知南,之後便不再說話了,安安靜靜地在廚房內忙碌著, 仿若一位勤勞的空氣人。

許知南撓了撓還沒來得及打理的亂蓬蓬的頭發, 惺忪的睡眼中布滿了迷惑——這一切,怎麽就變得如此順理成章了?

想不明白, 幹脆就不想了吧, 再想下去就要長腦子了。

許知南輕嘆口氣, 然後挺著肚子朝著廚房走了過去:“給我倒杯水。”地暖太幹, 一覺醒來, 無論是雙唇還是喉嚨裏面都有種水分蒸發枯竭的幹澀感。

林嘉年立即從杯架上取下了一個玻璃杯, 給許知南倒了杯溫水。

許知南咕嘟咕嘟地將杯中水一飲而盡,然後,舒心地籲了一口氣:“還有多久開飯?我想去沖個澡。”

林嘉年:“二十分左右, 包子才剛蒸上。”

“哦,那我還是先去沖澡吧。”許知南將空了的玻璃杯放到了外側的操作臺上,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麽,猶豫了一下,問了句, “你今天忙麽?”

林嘉年:“不忙!”

許知南卻再度困惑了起來:“你今年怎麽這麽輕松?還有閑功夫天天跑來給我送飯做飯, 之前哪年不是忙到大年三十才回家?”

林嘉年聽出了許知南話語間的埋怨和委屈, 這些年來他也真是虧欠她不少,開口說話時, 溫煦的語氣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歉意:“我想好好地照顧你, 公司那邊的事情就先交給孟逸磊了。”

許知南更詫異了:“孟逸磊那個周扒皮竟然也同意?”遙想幾個月前, 她和林嘉年剛離婚的時候, 林嘉年都頹廢成那樣了, 孟逸磊還著急催著林嘉年回公司上班呢,哪怕是拉磨盤的驢也不至於逼得那麽緊。

林嘉年解釋說:“幾個大項目基本都結束了,公司最近不太忙,我也把你懷孕的事情告訴他了。”

許知南還是嘖嘖咂舌:“他自己老婆懷孕的時候他還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呢,怎麽到你老婆這裏他就開始善解人意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

男女思考問題的角度不同,之前林嘉年還真沒從這個角度想過,現在聽許知南這麽一提,他也開始納悶了。

許知南冷冷地哼了一聲,一手撐後腰一手摸著圓滾滾的肚皮:“我看他八成是心裏有鬼,肯定是幹了什麽虧心事,覺得自己欠了你的,所以才開始當好人了。”

林嘉年微微蹙眉:“應該,不至於吧?”合作好幾年了,他對孟逸磊這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是個紙醉金迷的花花公子,但並不是一個輕浮奸滑的小人。

許知南哂笑一聲:“你見這個世界上誰幹了虧心事兒之後會坦坦蕩蕩地承認自己幹了虧心事?”又斬釘截鐵地說,“孟逸磊絕對是心裏有鬼,沒鬼的話我許知南生吞不銹鋼盆兒!”

林嘉年一臉認真:“那我、打電話問問他到底有沒有鬼?”

許知南一楞,瞪著他:“林、嘉、年?”

林嘉年突然笑了,許知南也跟著笑了,也是在這時她才意識到,林嘉年是故意逗她玩呢。

“不理你了。”許知南小嘴一撅,轉身走人,回臥室洗澡。

站在花灑下沖澡的時候,許知南才想起來自己還沒說正事兒呢,剛才光顧著討論孟逸磊了。

沖完澡,她套上了一條新的睡裙,散著頭發去了餐廳。

林嘉年已經擺好了早飯,餐桌上有一籠包子,一鍋皮蛋瘦肉粥,還有兩盤涼拌小菜和兩顆煮雞蛋。

很常見的家常便飯,如同過往的那好多年,他們倆就是蕓蕓眾生中的普普通通的一對小夫妻,在隨處可見的人間煙火中隨波逐流地度過一年四季,一日三餐。

最牽扯人心的永遠不是驚天動地的愛情,而是在徐徐的歲月長河中凝聚起來的羈絆。

許知南望著桌上的早餐,在心中嘆了口氣,突然就找到了自己為什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原則、無法徹底和林嘉年一刀兩斷的答案:該死的習慣。

愛情都已經是次要的了,主要還是六年間點滴不斷的陪伴,是刮風下雨時互相擔憂對方有沒有帶傘;是氣溫變化時彼此之間的關心和叮囑;是生病住院時的貼心照顧和不離不棄;是數不清的一日三餐和相擁而眠,以及一次又一次地親吻和纏綿。

即便是離了婚,那該死的習慣也不是說戒就能戒掉的。

而且,她直到現在都沒敢跟自己爸媽說離婚的事兒……

那就先這樣吧,大過年的,還要走親訪友,天大的事兒也得往後挪一挪,更別說“離婚”這種能被七大姑八大姨的吐沫星子噴死的罪過了。

許知南滿心都是疲倦和無奈,卻還有那麽一點點的缺德的慶幸:幸好我沒有公公婆婆,不然事兒更多。

坐下後,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只熱氣騰騰的包子,同時詢問坐在她對面的林嘉年:“我等會兒要去拜訪我的國畫啟蒙老師,你能送我去麽?”其實她每年都會去拜訪顧老師,但這是她第一次要求林嘉年送她去,往年都是她獨自一人,誰都不說,尤其不能讓母親知道。

林嘉年不假思索:“當然可以。”

許知南沈默著猶豫了片刻:“我沒也和爸媽說咱們倆離婚的事兒,過年的時候咱倆肯定還要一起回家拜年,倒時候千萬不要跟我爸媽提有關顧老師的事兒,尤其是我媽。”

林嘉年沒有多問,直接答應了:“嗯。”

許知南擡眸望了他一眼,就像是她很了解林嘉年一樣,林嘉年也很了解她,完全能夠通過她的反應和語氣判斷出自己應該當一位什麽樣的傾聽者,從來不會催促或者逼迫她開口。

世界上大概沒有第二個人能如此契合她的脾氣了。

許知南低頭咬了一口包子,細嚼慢咽,不得不承認林嘉年是對的,新鮮出爐的飯菜就是比裝在保溫飯盒裏面帶來的更好吃。

不慌不忙地吃完一個肉包子之後,許知南才又開了口,沒有任何鋪墊:“顧老師是我媽的初戀,也是我媽最愛的男人。”

林嘉年楞住了,俊朗的眉宇間流露出了難掩的驚訝。

許知南得意地揚起了唇角:“沒想到吧?是不是很勁爆?”但她的眼神和語氣中卻透露著悲哀與無奈,“我不知道他們倆是怎麽認識的,更不知道他們倆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也沒人告訴過我,我也不敢問,我只知道他們倆是大學校友,我媽是學金融的,顧老師學美術,顧老師還比我媽大一屆。大學畢業之後,顧老師就去美院當老師了,就是楊記豆腐腦對面的那個美院……大學老師這個職業呢,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是一份夢想中的差事了,既有社會地位又有十足的穩定性,但我媽那種人是不會滿足於普通人的生活的。”

這也是許知南第一次和林嘉年提起自己的母親和顧老師之間的過往。

“我姥姥姥爺有五個孩子,我媽是最中間的那一個女兒,雖說她從小也是錦衣玉食地長大,但她確實是最不受寵的那個孩子,上有兩個哥哥下有兩個妹妹,她卡在中間沒有任何優勢,總是被父母忽略,我姥姥姥爺記得住全家所有孩子的衣服號碼和鞋碼,唯獨記不住我媽的,所以我媽從小就比別人有野心,她想要翻身,想要話語權,想要讓我姥姥姥爺看得起她,但是顧老師完全無法滿足她的野心,也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所以她放棄了自己的愛情,選擇了我爸。”

其實不用許知南多說,林嘉年也能感覺出來方樺和許翰生之間是沒有愛情的,是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

許知南苦笑了一下:“雖說那是我親爸,但我不得不承認,我爸並不是一位好丈夫。我爸起初選擇我媽,也只是因為家族聯姻,他們從一開始就不相愛。無論是婚前還是婚後,我爸都有很多情人,直到現在年紀大了才開始收心,不過我媽也不在乎愛情,我媽只想要地位和權利,只要我爸的那些小情人們不會危及到她的利益,她就可以視而不見。

說白了,我媽最在乎的是她家裏人的態度,她想讓她的家裏人把她當回事兒,想讓我姥姥姥爺高看她一眼,也不知道她現在成功了沒有,但好像沒有,因為我能感覺到我姥姥姥爺更偏愛的還是我舅舅和小姨們的孩子,我和弟弟每次去姥姥姥爺家都是擺件一般的存在。而且,我媽也一直沒能忘記顧老師,可她又不敢去見顧老師,怕打擾到他的生活,所以就把我送到了他那裏去上課,想通過我間接地了解顧老師現在的生活。”

許知南無奈地嘆了口氣:“這課一上呀,就是十年,從我四歲半開始,到十四歲半初中畢業,在這期間,我替我媽見證了她這一生最愛的男人和另外一個女人結婚,見證了他們的大女兒出生,又見證了他們的小兒子出生,見證了他和他的妻子相敬如賓團圓美滿,我每次把顧老師送給我的喜糖拿到我媽面前的時候,都能特別清楚地感受到我媽感情上的波動……我覺得我媽應該是後悔過的,但她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林嘉年一直在認真地聆聽著許知南的講述,直至她講完,他才溫聲開口:“顧老師知不知道你的媽媽是誰?”

許知南沈默片刻,緩緩啟唇:“因為媽從來不敢直接跟顧老師見面,每次都只是把我送到美院家屬院門口,讓我自己去顧老師家,她坐在車裏等我,就算是逼不得已必須見面交流我的情況,我媽也是讓我家阿姨代替她出席,所以我一直以為顧老師不知道我媽是誰,直到我上完十年間的最後一節課。

那天晚上,下課之後,顧老師給了我一幅畫,什麽都沒說,只是托我轉交給我媽,下樓的時候,我偷偷打開那副畫看了眼,感覺畫的內容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幾座青山和一條夾在山間的蜿蜒長河,河面上飄著一只孤舟。後來回到車上後,我就把畫給了我媽,說是顧老師送給她的禮物,我媽迫不及待地展開了那副畫,一直盯著看,看著看著就哭了,眼淚落在了畫上,一滴滴地把墨汁暈開了。那個時候我年紀小,不懂畫的意思,後來才明白,顧老師其實是在對我媽說:阿樺,別留戀了,往前走吧,輕舟已過萬重山……所以,顧老師一直都知道我媽是誰,一直都知道,他只是放下了而已,早就放下了,只有我媽一個人還停留在原地。”

她覺得,自己的母親是可悲的、可憐的,卻又不知道母親到底是不是在咎由自取?

也正是因為見證了母親的婚姻與愛情的悲劇,所以她才會堅定不移地要逃脫那條父母早已為她規劃好的路線,因為她害怕自己變成第二個“阿樺”。

緊接著,許知南又想,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嫁給林嘉年,而是按照父母的要求嫁了人,誰又會成為她的顧老師?是林嘉年還是齊路揚?

她不確定自己是在什麽時候愛上林嘉年的,卻很確定剛結婚的時候是沒有愛的,可是齊路揚卻總是指責她,說她偏心林嘉年;趙西禾也說過,其實她的心裏一直有林嘉年,然而她自己卻始終無法清楚地確定這一點。

她對林嘉年的愛好像稀裏糊塗的,只有結果沒有根源,就像是站在一條路的終點往回看,卻只看到了一片混沌的天空,看不清來路。

如果說是日久生情,那麽這份“情”中,到底有幾分是愛情她也不清楚。

呆滯了幾秒鐘後,許知南低下了腦袋,默不作聲地吃起了早飯。

林嘉年並沒有打破這份安靜,從盤子裏拿出來了一顆煮雞蛋,仔細地剝了蛋殼,遞給了許知南。

許知南自然而然地接了過來,咬了一口,就像是過往的那六年間的無數次一樣。

飯後,許知南又回到了臥室,脫掉睡裙,換上了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和孕婦專用打底褲,搭配了一條紅棕色的毛呢長裙,然後坐在了梳妝臺前開始化妝。

出門的時候時間已經將近十點了。去的路上,許知南叮囑了林嘉年一句:“等會兒你不要跟著我去見顧老師,坐在車裏等我就行,因為之前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去,坐一會兒就走了,你要是跟著去了,顧老師和師娘肯定要留咱們倆一起吃午飯,大過年的家裏都忙,別麻煩人家。”

林嘉年明白許知南的意思,溫聲回道:“嗯,我就在樓下等你。”

他把車停在了美院家屬院的某棟單元樓下,卻和許南一起下了車,因為孕婦不能拎重物,所以他幫著許知南把帶來的禮物搬上了樓,放到了顧老師家門口,然後就離開了。

許知南獨自一人站在狹窄的樓道間,敲響了房門。

顧老師的兩個孩子都趁著放寒假出去玩了,開門的是顧老師的妻子,也就是許知南的師娘。

師娘姓周,是美院的圖書館管理員,許知南一直喊她“周老師”。

和母親方樺比起來,周老師的個頭兒嬌小,性情溫柔,容貌雖算不上出眾,卻溫婉清秀,年輕時的她特別像是民國時穿著藍衫黑裙的那種女學生。

進門後,許知南先簡單地和周老師寒暄了一通,然後奇怪地問了句:“顧老師不在家麽?”

老式裝修的客廳內幹凈明亮,唯獨缺了人氣。

周老師朝著緊閉的書房大門努了努下巴,小聲說:“正上課呢。”

許知南怕打擾到顧老師上課,立即壓低了嗓音:“大過年的還上課呢?”

周老師輕聲說:“年前最後一節課了,也快下課了。”說完,她又牽著許知南的手往沙發領了領,“你先坐一會兒,我去給切點水果。”

許知南不想麻煩師娘:“不用不用,我不吃東西,坐著等會兒就行。”

“沒事,又不麻煩。”周老師沒聽她的,直接去了廚房。

周老師總是這麽客氣。

許知南無奈嘆了口氣,只好坐在沙發上等著,然而還沒等來師娘呢,書房的大門倒是先打開了,齊路揚從裏面走了出來。

許知南先是呆滯,滿臉都是詫異,幾秒鐘後,震驚又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你怎麽在這裏?”

齊路揚卻沒有那麽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了她會來,赧然一笑,滿含無奈地說:“字太醜了,簽合同不好看,只好回爐重造。”

許知南明白了,他是來學書法的,隨即,她又想到了那個早已被她丟棄掉的小沙瓶,心說:你確實是該好好練練字了。

那句動人的情話,如果換做一手好字來寫,一定會更加熾熱耀眼。

不過,那種肆意坦蕩的情話,似乎也只有齊路揚這種輕裘白馬的張揚少年郎才能夠說得出口。

林嘉年從來沒有過,即便他很愛她,但卻從來沒有將這份愛意宣之於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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